收藏落日
| 2025-12-22 09:48:33 来源: 集美报 责任编辑: 李霖 我来说两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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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刚搬进这栋老楼的时候,第一次发现西窗正对着的,不是预想中另一排灰扑扑的水泥森林,而是一片开阔的天。开阔,是因为它下面原该有房子的地方,是一个巨大的、正在开挖的地基坑,像被掏空的巨兽腹腔,裸露着黄土、钢筋和零星的积水。起初我只是嫌它荒凉,灰尘在傍晚的光线里飞舞,像不肯落定的魂。 直到某个无事可忙的黄昏。 我正对着那土坑发呆,一抹极其饱满的橙红,忽然洒在了坑底那一小洼前夜积攒下来的雨水中,像一声叹息,有了具体的形状和温度。我怔住了。坑是如此的深,四壁陡直,将那汪水严严实实地护在底部,仿佛大地忽然睁开的一只眼睛。高处的风与喧嚣都与它无关,它只盛着那一块从天穹漏下来的光。 一个念头毫无理由地击中了我:我要收藏这片落日。不是用相机。我觉得那种咔嚓一声的掠夺,配不上它的静谧。我转身在凌乱的纸箱里翻找,终于摸到一个阔口的玻璃瓶。我拿着它回到窗边,对着那坑底的光,打开瓶盖。能装进去什么呢?只有和煦的风,贴着我的手腕溜走了。 但我固执地认为,我装下了——装下了那光线触及水面的角度,装下了那一刻四周工地打桩声奇异的停顿,装下了我自己一声轻微的呼吸。我将瓶盖旋紧,瓶子是空的,却似乎有了不可名状的重量。我将它放在窗台上,倚着冰凉的墙,它成了我的第一个藏品。 从那以后,这成了我黄昏必行的仪式。我不再仅仅看落日,我开始为它挑选容器。坑里的景色每日不同:今天积了水,便收一泓颤动的火;明天堆了锈红的钢管,就收几缕缠绕其上的、暖烘烘的丝线;后来,坑底长出了一片倔强的野草,我又收藏了一瓶毛茸茸的、带着草腥气的余晖。窗台上的瓶子渐渐多了起来,有矮胖的果酱瓶、细颈的香水瓶,还有试剂瓶……它们一字排开,在暮色里沉默着。 我的收藏无人知晓。它们是我与那片注定要消失的土坑、与所有终将逝去的黄昏,签订的私密契约。我知道这项工程迟早会继续,钢筋水泥会从地底生长出来,填满那只“眼睛”,最终将这扇西窗的视野堵得严严实实。到那时,我的落日也就无处投递了。 但我有这些瓶子。我想,当推土机的轰鸣最终覆盖这片寂静,当我的窗外立起一堵漠然的墙,我或许会在某个同样无所事事的黄昏,拧开其中一个瓶盖。那里不会泻出光芒,这我早就知道。但我可能会闻到那股尘土被晒透的气味,听到那时远处模糊的市声,感受那一刻胸膛那份无来由的怅惘与安宁。 我收藏的,从来不是落日,而是落日每一次找到我的样子。 (来源:集美报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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