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蜕里的旧时光
| 2025-07-30 09:31:29 来源: 集美报 责任编辑: 李霖 我来说两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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暑气刚从地缝里冒头,蝉便迫不及待地吊在槐树上扯开嗓子吼,那粗粝的声气仿佛要将天空撞出个窟窿。7岁那年,我终于捏住了一只蝉。它正趴在老槐树皮上,叫得酣畅淋漓,黑亮的外壳泛着油光,收拢的薄翅宛如两片风干的烟叶子。我踮起脚尖,屏住呼吸,双手猛地一合,竟真把它捂在了掌心。小家伙在掌心里拼命扑腾,翅膀刮擦着肉皮,簌簌作响,一股麻酥酥的痒意顺着胳膊一路钻进心窝。我咧开嘴,露出牙,满心以为扣住了这聒噪的家伙,就等于将整个燥热的夏天牢牢攥在了手里。 巷子中央的那口老井,是伏天里的救星。木桶坠入井中,“咚” 的一声闷响,在幽深的井筒里撞出清冽的回声,丝丝凉气顺着井绳缓缓攀升。从井里提上来的西瓜,表皮沁满水珠,摸一把,寒意直透指尖。刀尖刚一碰,“嚓” 的一声脆响,西瓜便自动裂开,露出水汪汪的红瓤,黑籽星星点点镶嵌其中。我和阿明、阿强,还有隔着两户杂货铺老张家的丫头,几个光脊梁的孩子蹲在井台的青石板上,捧起西瓜就大口啃起来。瓜水顺着手臂流淌,滴落在晒得滚烫的石头上,“滋啦” 一声,洇出铜钱大小的深色印记。那浓郁的甜味沉甸甸的,仿佛能一直坠进脚下的黄土深处。 日子如同井绳上滑溜的水珠,抓不住,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不断流逝。后来,阿明跟着舅舅去了南方做工,阿强前往县城读技校,老张家的丫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,乌黑的辫子油光发亮。不知不觉间,十年时光悄然溜走。 蝉鸣声再度响起,比往年更显喧闹。槐树叶子墨绿如染,筛下的阳光如同细碎的光斑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17岁那年的一个午后,巷子里寂静得让人发怵,就连卖凉粉的都歇了生意,唯有蝉声铺天盖地,密不透风。我和老张家的丫头挨着坐在井台边的树荫下,切开刚从井水里捞出的西瓜。那西瓜是沙瓤的,红得耀眼。递瓜时,沾着汁水的手指不经意间蹭到了她的指尖,触感滑腻。她没有躲开,只是微微低下头,鬓角汗湿的发丝黏在白皙的脖颈上。头顶的蝉鸣越发聒噪,震得人脑仁发疼,好似无数面破锣在耳边敲打。 我的心猛地一颤,仿佛当年手心里那只扑棱的蝉又活了过来,翅膀刮得心尖子生疼。我在闷热得仿佛能拧出水的空气里伸出手,指尖满是汗水,终于触到了她的手背。那手凉凉的,带着井水的温润气息。她的指尖轻轻一颤,像是被火苗燎了一下,却终究没有缩回。我顺势紧紧握住,用力到骨头节都发白。她手指肚上的肉柔软得如同刚和好的发面团,掌心却微微湿润。刹那间,头顶那喧嚣的蝉声突然变得遥远、模糊,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手中这点真实的温软。 我满心以为就此握住了比夏天更长久、更牢靠的东西。少年人的心,如同井里新汲上来的一瓢水,清亮透明,一眼便能望到底,天真地以为这点小小的涟漪,就是地久天长。 日头渐渐西斜,如熔化的金子般洒在巷子里,石板路蒸腾着白气。卖凉粉的挑夫出现了,粗瓷碗里蜜蜡色的粉色固体颤巍巍地晃动。“凉粉 —— 来吗——” 的吆喝声在窄巷里回荡,声音又闷又黏。我和老张家的丫头松开了手,各自捧起一碗凉粉。冰凉的粉滑入喉咙,一股寒气直冲脑门,暂时压下了午后的燥热,却压不住心底涌起的那股无名情愫,反倒像是浇了油,烧得心口发烫。 天快黑的时候,槐花的香气浓郁得呛鼻,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。白色的花朵在昏暗中泛着微光,宛如遗落在地上的碎银子。回家时,巷子里的蝉声渐渐稀疏,有气无力,最终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,恰似一句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下的话。而她手心里那点凉滑的腻汗,却仿佛还贴在我的掌上,黏糊糊的,挥之不去,就像7岁那年最终挣脱的蝉,只留下翅膀划过的一道浅痕,麻酥酥地痒,却怎么也抓挠不着。 后来才渐渐明白:7岁那年攥住的蝉,终究还是飞走了,消失得无影无踪;17岁那年攥住的夏天,也从指缝间悄然溜走,就连青石板上的水印子都被晒干。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,年年都挂着空蝉蜕,灰黄、薄脆,风一吹便簌簌发抖,恰似时光褪去的一层干皮。而17岁那个午后井台边那声戛然而止的蝉鸣,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,在往后无数个闷热的夏天,固执地在耳边回响。 它仿佛在诉说,有些东西比蝉蜕还要脆弱,比夕阳西下的影子还要短暂,无论你握得多紧,哪怕手心里掐出血印,也不过是时光长河里翻涌的一朵水花,只在掌心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凉意,证明它确实来过,空落落、轻飘飘地悬在心头,化作了另一只风干的蝉蜕。 (来源:集美报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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