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青青好艾

艾草大抵是田野里最懂得随遇而安的草木了，无论是在荒坡地、田埂边，还是在墙角砖缝里，沾着泥土就活，顶着霜露也能长。

端午前后，艾草已长得齐膝高，其叶片呈羽状分裂，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绒毛，凑近细闻，一股辛香直往鼻子里钻，醒脑又提神。

平日里无人问津的艾草，一到端午，立马就有了身价，田野里处处都是俯身采艾的乡下人。记得儿时端午，天刚放亮，母亲就早早起身，带着我去坡地里采艾草。母亲说采艾要赶在露水未晞之时，这时的艾草汁水饱满，阳气也足，驱邪避瘟最灵验。母亲专挑叶片宽大的艾草，每走几步就选一株下手掐。不出半晌，小篮子里就堆满了鲜嫩的艾草。母亲把采回的艾草分成几束，一束挂在门框上，一束养在窗台上的瓶子里，余下的洗净晾干，留着做艾糍。

艾糍是乡下端午的应时点心。母亲将艾叶在沸水里焯过，切碎了揉进糯米粉里，搓成一个个碧莹莹的小团子，裹上红糖或花生碎后放进笼里蒸。待团子变软，艾糍就熟了。蒸笼掀开的瞬间，蒸汽裹着艾香扑面而来。我总是顾不得烫手，捏起艾糍就往嘴里送，一口咬下去，软糯中带着艾草的清苦，回甘在舌尖漫开，连指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绿痕。老人们说吃艾糍能祛湿寒，小时候不懂，只觉得这绿团子比城里的蛋糕还好吃，有一种独属于乡野草木的清甜。

“我有青青好艾，收蓄已经三载，疗病不无功。从此更多采，莫遣药囊空。”乡下人深谙艾草的药效，连年幼的孩子们也懂得它的好处。夏日里，蚊虫猖獗，孩子们在草丛里疯跑一圈，胳膊腿上常被叮咬出连片的红疙瘩，痒得直咧嘴。这时掐下几片艾叶，放在掌心使劲揉搓出汁，将汁水涂抹在痒痛处，一股清凉的触感漫开，钻心的痒意便渐渐退了潮。夏夜多蚊，父亲取来几把艾草干，放在院角处点燃，浓烟腾起时，蚊子便四散逃去，只留下艾草的烟香在小院内飘荡，一家人就可以舒心地享受月色下的围坐时光了。

母亲说艾草枕能明目安神。每年艾草疯长的季节，她都会割下几大束，把它们晒干，然后将艾草干塞进粗布口袋，缝成艾草枕头放在我的床头。临睡时枕上去，比棉芯枕还软和，一股淡淡的艾香裹着阳光的味道在鼻尖萦绕，整个人像是被清凉的风温柔地托着，我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。

长大后，我去了外地城市生活，偶尔路过街角中药铺，看见货架上扎成小捆的艾草，总忍不住停下脚步。那干枯的叶片虽已失了鲜绿，却依然保留着记忆里的香气。闻着那股熟悉的艾香，脚下的土地突然有了温度，感觉自己回到了故乡，那些儿时的乡村生活记忆，竟都顺着这股艾香呼啦啦地往回跑。

又一年端午至，故乡的田野里，此时应该长满了青绿的艾草吧？或许某个清晨，又有个牵着母亲衣角的小孩，裤管扫过草丛，把青青的艾草装进竹篮里，就像当年的我一样。

（来源：集美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