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炸物香

南方冬天的寒意温温吞吞，温柔的暖阳厚厚地覆盖着村庄，一座座大厝如冬眠的巨兽趴在大地的怀抱里。腊月的脚步日渐临近，红砖烟囱升起袅袅炊烟，伴随着柴草燃烧的气味，寂静的村庄就像油锅里的菜籽油沸腾了起来，炸酥肉、炸菜粿、炸芋头、炸寸枣、炸春卷、炸鱼饼……家家户户弥漫起不绝如缕的香气，一整个冬天的热闹就这样炸出来了。

闽南人奉行“万物皆可炸”的原则，用普通的食材在大锅油中翻炸成滚烫的美食，令人食欲大振。我的父亲虽不擅厨艺，但炸五香卷却是他的拿手菜，逢年过节，焦脆金黄的五香卷总要摆上案头，成为祭祀祖先的必备供品。五香卷的外层是薄如蝉翼的腐皮，内馅有五花肉、荸荠、虾仁等，加入蛋黄、面粉，以及葱、姜、盐、酱油、五香粉等调料，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，最后用腐皮包卷成紧实的长条状。烈火烹油，五香卷沿着锅边滑进去，炸至表皮金黄浮起，用漏勺捞出沥油，香气瞬间能引来一里之外的馋猫。

小时候，我总是借着帮忙的名义，围在灶台边，一会儿加点面粉，一会儿倒点酱油，眼巴巴地盯着父亲手中的五香卷。父亲自然是知晓我的心思，会把第一锅五香卷留给我，对母亲说道：“这锅刚试手，品相一般，让孩子们先尝尝！”随后，我就欢天喜地地端上盘子到里屋吃去了。刚出锅的五香卷热气腾腾，切成小段后，可以看到瘦红肥白的熟肉纵横交错，泛着诱人的油光。食用时佐以甜辣酱或番茄酱，表皮咬起来咔嚓作响，酥松浓香，里面的肉粒软糯弹牙，与清甜爽脆的荸荠在唇齿间碰撞，闽南的古早味顷刻间喷涌而出，满口留香。

油锅里的油继续沸腾着，炸肉圆、炸浮粿、炸地瓜、炸海蛎饼……父亲如同音乐会上的指挥家，手上的动作熟练得让人眼花缭乱，盆里的面糊渐渐变少，笊篱中的炸物越来越满。炸好的食物一盆盆摆在灶台上，大小碗盆油光锃亮，让人看了满心欢喜。

在农村，谁家做点好吃的，都会大方地分享出去。此时，母亲忙着张罗给左邻右舍送去炸好的食物，这个任务通常落在我身上。

我用胳膊肘挎着藤编的大提篮，篮子里装满了各式炸物。我径直走进一墙之隔的张婶家，她家院子的大门敞开着，估计早就闻到了我家炸物的香味，她也不见外：“正巧，我家今天蒸包子，一起尝尝！”我家的一碗炸萝卜丸就换来了张婶家的一笼笋干肉包。到村头李阿婆家，阿婆会推辞一番，最后在我的篮子里放上几颗鸡蛋或者一些野果子。有孩子的人家，小孩总是跑在前面兴高采烈地迎接我，探头看篮子里装的美食，大人则跟在后面，忙不迭地从自家灶台上取点吃食，“压”在腾空的碗里，总之，得回赠点什么。我在村子里走一圈下来，空气里浓烈的炸物香气满村乱窜。我出去时满满一提篮，回来时还是满满一提篮，热气腾腾中，那些炸出来的烟火气和人情味，氤氲了整个冬季。

工作以后，我客居他乡，时常怀念起村庄里的幸福时光。有一段时间，父亲到城里小住，又专门为我炸了几次五香卷，食材和味道都没有变，但总觉得不如当年那一盘“品相不佳”的试手菜。

（来源：集美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