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晒太阳

“冬曦如村酿，奇温止须臾。行行正须此，恋恋忽已无。”读着周邦彦的诗句，晒着冬日暖阳，人已迷醉在村酿般的微醺里。日光穿透玻璃，爬上脸颊，像祖母的手在轻抚，身体舒坦得如同旷野中的小草，每一个毛孔都熏然舒展，透着满足和自在。晒着晒着，整个人仿佛已融化在无边的日光里。

小时候在老家，每到冬天，只要天气晴好，乡邻们都会出来晒太阳。晒稻场、田埂边、山坡上到处都有他们悠闲的身影。三三两两，或站或坐，言笑晏晏。不过，最热闹的地方是村里靠近路边的一处矮墙根。

坍圮的矮墙历经沧桑，古旧厚重，挡住了凛冽的北风，却绊倒了日光。想必日光也知道，历经了三季的农人，此时最为悠闲。它也乐意歇在矮墙下，在农人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絮里，一一拾起他们疲惫的灵魂，像安顿一粒种子一样，为他们掸去身上的尘土，卸下劳作的重担，滋养熨帖，等待下一个春天。

恍惚中，我似乎看到了父亲的身影。父亲也喜欢晒太阳。晴朗的天气，他经常手拿烟斗，披一件旧衣，就出去陪庄稼地晒太阳了。日光像个调皮的孩童，逗逗田埂边的小草，摸摸地里的青麦，一路闪烁跳跃，追逐父亲的脚步直到天边。走累了，父亲便席地而坐，拿出烟斗在鞋底上磕一磕，就着日光，缓缓点上，深吸一口，徐徐吐出一个个烟圈，半生的劳累随着烟圈悠悠飘散在冬日的暖阳里。日光给父亲镶出一道淡淡的金边，父亲佝偻的身影像一株成熟的小麦，沉沉低垂，平静地接受岁月的奖赏，安静而知足。

母亲喜欢在溢满阳光的小院里纳鞋底。日光如水，缓缓流淌，母亲用绣花针串起一缕一缕的冬阳，在上下翻飞里，把温暖绣进鞋底。暖暖的日光下，母亲怡然自得的身影像一幅朴拙的水墨画，简单宁静。我想，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吧。

阳光倾洒，我尽情享受着冬阳的恩泽。侧身背对阳光，任日光在后背游走，平素里的烦心事此刻了无踪迹。忽地想起白居易《负冬日》中的几句，“负暄闭目坐，和气生肌肤。初似饮醇醪，又如蛰者苏。外融百骸畅，中适一念无。旷然忘所在，心与虚空俱。”寥寥几句便道尽了冬日晒太阳的妙处。

冬日暖阳是大自然的恩赐，在温情缕缕的冬阳中，我看到无数个匆忙赶路的灵魂在此停留歇息，它平等给予关爱，一一安抚。躁动不安的灵魂卸下沉重，放慢脚步，在暖暖的日光里休养生息，安然等待春天的到来。

（来源：集美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