渔船上的人

我家老屋周边的一些平实百姓，让我印象颇深，几十年光景过去，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
老屋东面，是个小河湾，家乡人称“凹沟头”。小河湾呈一个大“C”字形，弯向北边。凹沟头的西北是一座水码头，是附近几十户人家淘米、洗菜、汰衣的唯一地方。离水码头南边不远，常年停靠一条小渔船。渔船上的人是外地的。几十年过去，渔船上的人早已离开我们村。那时，他们全家老小以捕鱼为生，村里人也就都称他们为“渔船上的人”。他们过的却是饔飧不继的日子。虽然那时候家家的日子都很难，但渔船上的小孩比岸上的人家还穷酸得多。

特别是到了大冬天，满天飘着雪花，渔船上的小孩却还在船头、船舱、船尾，光着脚丫走来走去地干活。这条渔船上的小孩，清一色长得黑不溜秋的，个个却猴精猴精的调皮，不像我们岸上的小孩憨痴痴的。他们住的渔船不大，但船上的人口不少，大大小小七口人。除渔船船主的妻子外，其余清一色都是男人。

这条渔船上时常发生大小战争。站在我家老屋墩子东面的岸上，常常能看到渔船上的五个小孩不知为了什么琐碎小事，扭打成一团，打得渔船面板“叮嘣、叮嘣”震天响。有时，还有人掉裤子、丢鞋子和帽子，甚至从船头的面板滚落到河沟里去。这时，准会有其中一人揪着河沟里的人的头发使劲往上拽。每每遇到这样激烈的打斗场面，我都会奔跑于村里的几条巷子，喊来同伴一起看热闹。大家站在岸边，为渔船上的胜利者助威呐喊。就连岸上的小狗看了，都急得狂吠不停。

这家男主人个矮，极瘦，脸上长满麻子。我常听见村里人站在岸上喊道：“麻广财，买鱼喽！”麻广财听到声音，便会从船舱钻出来。

那时，村里人来买鱼，都不是现钱交易，是空着两手来的——先赊账买鱼，等到了收获稻子、麦子，再背过来还账。要是遇到某个年景庄稼歉收，就只得再等下一年。要是遇到欠账赖皮的人，这赊出去的账，只能一年一年记在账本上，算是个“呆账”。

每年桃花、油菜花开了，寒气未消，麻广财一家老小就开始动手自制一种细篾丝，做成状似牙签的土鱼钩，在沤田里捕泥鳅、黄鳝，在河浜边捕毛花鱼、甲鱼，渔船上的小孩个个身怀绝技，让人佩服。

倏忽，几十年过去，现在村里的老人只要再回忆起曾经吃到过的那鲜美正宗的野生鱼，就会撅起枯瘪的、缺了牙的嘴，再念叨起麻广财来。

（来源：集美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