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会有另一盏灯亮起

夜里，供电所的工作人员终于忙完了我们最后一家，他轻松地叹了口气告诉我们：“可以用了。”

我屏住呼吸，拽开灯线——灯亮了，灯光照在一旁母亲流盼的眼眸上。

小小的灯泡，洒下温暖的橘黄，有力地驱散着屋内聚拢的黑暗，点亮着幸福的萌芽。

我准时准点地站在家门口，等着父亲从工厂回来，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家里通电了。在半山坡上，我向下凝望，松柏林海间，灯火通明。曾经难求的温暖，如今肉眼可见。原来这偏远的乡村，没有被时代遗忘。

父亲回来了，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铮亮的灯光下，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到，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愉快交谈的场景，脸上浮现欢欣的笑。

院子里，凉意升腾，秋风吹过耳畔，送来花的清香。是院内刚开的山茶花，它们正借着室内散出的光，舒展着花瓣，仰望着苍穹。母亲握着花洒，落下水珠滋润着绿叶——“花开得盛，光是看着就让人开心。”

彼时，我多么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直延续下去，可命运的齿轮总在不知不觉间转动。父亲听说出国务工能挣更多钱，于是，他不舍地与我们告别，走出乡村，迎接一场雨，踏上了一个未知的征途。

母亲独自一人照顾我。她不再拉亮电灯，因为不得不面对家里拮据的窘境，她其实知道，院子里也应该有一盏灯亮着。那些日子里，山茶花盛开的速度变得很慢，家里的变化同样也是缓慢的，甚至还向后倒退。之前，有盏灯照着室内，母亲坐在洁白如雪的窗帘旁，缝制过秋的衣裳，头上的白发清晰可见。而现在，只剩柜子上的一根蜡烛，幽微的光洒下疏散的投影，黑暗占据着屋舍，遮掩了微裂的土墙。

那些日子，我盼着父亲归来，盼着灯泡重新亮起，我数次问起母亲，但她只是以无言回复。我天真地认为，哪怕只一小会儿，将白昼搬进夜晚的室内，抑或院子里的花有规律地盛放，开在母亲心里，灯，自然也就亮了。

不过，我还是太天真。

那天清晨，母亲坐在门口，岁月完全洗白了她的发。我感到小屋枕着山坡微微地颤抖，曾经垒起的高墙，如今反像枷锁一样将自身禁锢。无数的事和思念的没有归来的人，像潮水一般汹涌地将另一人淹没。

我赶忙跑过去，坐到母亲身旁，紧握她的手，忐忑的心多少有了几分平静。

我和母亲共同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——灯灭了，总会有另一盏灯亮起。

又一个秋天来临，秋色已浓，树叶是热烈的深红。一天当中我都忙碌在家，夜幕笼罩，白天出门的母亲还未归来。窗子开了，有风盈然，圆月当空。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，母亲迈进屋内，怀里像是揣着东西。

她拽开那经久未动的灯线，灯终于亮了。她拿出攥在手里的纸，是父亲寄来的信，信里说他已搭乘返航的轮船，马上就会回家。

母亲读完，眉角含笑，流下感动的泪水。次日，她早早地起床，拿起花洒，走到院子里，看着每一朵花都载满了缕缕金黄，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摇曳生姿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家中走来。

母亲回过头去——山茶花开满了她流盼的眼眸。

（来源：集美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