饭桌上的旧时光

母亲踅进厨房去了。

父亲坐在院子的柚子树下乘凉，我们姐弟仨正玩着“跳房子”。微凉的风从每一片叶子上滑落。等到小鸡三三两两地回笼时，两个姐姐估摸要开饭了，便高高兴兴地从家里搬来矮桌，摆在柚子树下。父亲“咕噜咕噜”地吸着水烟，火镰射出的火光一下子擦亮了满天星光。母亲捧着饭菜从厨房走了出来。我们姐弟仨便像饿鬼一般，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。凉凉的风，亮亮的星，围着吃饭的一家人，咀嚼食物的声音伴随着鸟儿归巢的吱吱声，回荡在院落里。母亲不停地往我们姐弟仨碗里夹菜，叫我们多吃些。这个旧时情景，至今仍时时在我梦中萦绕。

在这个院子里，在这张矮桌旁，母亲总是不停地叮嘱我们姐弟仨，不管饭菜好吃与否，都必须按时吃，不然以后会得胃病。从那时起，我们就牢牢记住母亲的话，从不挑食，从不让肚子挨饿。

在这个院子里，在这张矮桌旁，母亲回忆她年轻时参加生产队劳动吃大餐的情景。母亲说，每到双抢季节，队里偶尔也会吃大餐。那时人们肚里没有油水，一斤大米填不饱肚子。母亲吃得慢，一碗饭还没吃完，饭菜便被抢光了。后来，母亲想出了一个办法，舀第一碗饭时，故意少装点，这样每次都能赶上装第二碗饭，而第二碗就能装得满满的。当时有不少人吃不饱饭，但母亲每次都能吃得饱饱的。

在这个院子里，在这张矮桌旁，母亲总是变着花样让我们姐弟仨吃饱吃好。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，哪有什么好吃的？不过，在母亲的双手下，普通的食物也能变得美味可口。

炎热夏天的中午，母亲顶着烈日到禾田的田角头抓小鱼，洗干净后做成了一道酸菜鱼。她从瓦罐里掏出一把酸菜，叫两个姐姐到田里摘回一把辣椒，把香菜、香葱切碎，起锅热油。等铁锅烧热冒烟，母亲手脚麻利地把猪油倒进锅里，待油烧到七八成热，再炒香大蒜、辣椒等作料，放入小鱼、酸菜炒香，加半瓢水煮开，然后转小火。最后撒上香菜、香葱，酸菜鱼就做好了。这样简单的饭菜一家人吃得可口舒心，因为里面融入了母亲浓浓的爱。

家里没有什么蔬菜时，母亲会叫我们姐弟仨去挖野菜。我们把挖来的马齿苋交给母亲，母亲把马齿苋的绿叶连同根茎都择下来，洗净，在锅里用开水焯几下，将其捞起，接着又用凉水过一遍，沥干，装盘，加香油，撒上蒜末与少许白糖，拌匀，一道凉拌马齿苋就能上桌了。我们姐弟仨每次都争先恐后地抢开，不一会儿几个人就把一盘马齿苋扒拉干净了。

我36岁那年，母亲去世了。如今，母亲坟头上的草已黄绿了二十次，每年清明扫墓，我都会想起在院子里母亲为我们姐弟仨夹菜的场景。许多年过去了，我外出读书，毕业后当了老师。无论何时何地，我总会想起母亲的谆谆教导，在饭桌上从不敢奢侈浪费。

去年，我路过城郊一户人家，看到院子里有几棵柚子树。其中一棵柚子树下，几只鸭子正悠闲地踱着方步，一家大小围着小矮桌吃饭。那一瞬间，童年的往事，如花朵一样，在我眼前缓缓盛开。

（来源：集美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