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条撸出的“书味童年”

用撸柳树条换来的钱去买小人书——这种事多少有点犯傻。我的童年、少年却基本上是这样过来的。

20世纪六七十年代，我家是全村农村文化读物拥有量最多的户，小人书的“巨无霸”！讲起来是件风光的事，不过风光的背后，却全是心酸——它们，是我撸白柳条卖钱换来的！

我出生在农村，家里有5个孩子，父母均为土里刨食的农民。这样的家庭里，不可能有闲钱去给孩子买小人书来看——养只鸡下个蛋都舍不得吃：一个鸡蛋能换几斤盐呢！而小时候的我求知欲又是非常的强，更主要的是小人书是当时农村孩子唯一可以见到、能够读懂的读物。

那时公社的供销社里有一个专门销售小人书的柜台。长条玻璃柜台里，摆着一溜花花绿绿的小人书，至少有100多本，一瞬间晃花了我的眼睛！我隔着玻璃来回看，心里想：我拥有一本该多好啊！可惜囊中羞涩，没有一文。问了一下售货员，她说每本小人书的售价大约七八分钱，最贵的也就是一毛多钱，没有超过两角钱的。

回到家中，我辗转反侧，夜不能寐：如何才能赚点钱，去买几本小书呢？正愁闷间，忽然听家里大人说：邻家孩子卖白柳条挣了5块多钱！啊，白柳条可以卖钱啊！这一喜讯折腾得我一宿没睡好，天一放亮就去找邻家孩子取经。原来当时村子里经常来几个收购白柳条的商贩。他们要求：把细长、柔软的柳树条割下来后，撸去外皮，露出里面洁白的茎条，晒干，便成了白柳条。他们就收购这种白柳条。据说，有厂家用白柳条编什么筐具、工艺品等。干品白柳条每公斤收购价为4毛钱。

4毛钱，至少可以买4本小人书啊！账是算得这么容易，但事实上并非这么简单，因为攒够一公斤干品白柳条，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工作量呢！

按照邻家孩子的指点，第二天我便拿着镰刀，到附近的树林、沟渠去寻找大柳树。寻找细柳条也需要秘诀，最好找那种大柳树旁边发出的新芽子，那些新芽儿就像铁丝一样细长，把它们割下来撸成白柳条，质量是最好的——既长又细，光泽度好，编起来还柔韧。

因为白天我要和大人一起下地干农活，所以只能趁早晚去割柳条。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，满天雾气，我便跑到园子里，摘两根黄瓜，拿着镰刀就匆匆向村外走去——两根黄瓜成了早餐。蹚着一路的露水，在蒿草丛中找到柳树毛子，开始割柳树条。割柳树条听起来简单，其实很累人的，因为需要一根一根地攒，攒够一捆才能扛回家。柳树条是带着叶子的，所以捆在一起也是很重的，一捆柳树条大约有五六十斤。远途无轻载，抱起这五六十斤走10米8米无所谓，但是走上几公里地，那就不是一件轻物了。而且最要命的是，柳叶间往往寄生着很多虫子，尤其是“洋辣子”，一旦裸露部位被蜇，针扎一样的疼，几天都不会消肿！但为了小人书，所有的“苦难”都视为乌有！

费劲巴力地把柳条捆扛回家，便开始撸柳树皮了。搬个小凳坐在倭瓜架下，用柳树枝子折成一个简易的夹子，然后把带皮的柳树条子从夹子中间抽过，夹子用力夹，柳树条的外皮便松动了，然后再用夹子一撸，一根洁白纤细的茎条便抽了出来，这就是白柳条的坯子。撸完一捆柳树条大约需要40分钟。那些撸柳树条的场景至今还印在我的脑子里。后来练就了娴熟的撸条技巧，一捆柳条在我的手中呲呲呲地穿过，转眼间就撸成了白柳条！把这些白柳条拿到阳光下去晾晒，一个下午便可晒干，晒干的白柳条便可以卖了。晒柳条最怕遭雨，一旦淋雨，那些白柳条就会突然泛红，红柳条无人收购，只能用当作柴烧。

来村里收购白柳条的商贩有很多，我至今不清楚他们每公斤4毛钱收购价的背后，究竟有多大的利润。他们是中间商，把走村串屯收购来的白柳条卖给编制厂。明明知道自己可能被人剥削了，也只能这样做，因为那时农村孩子来钱道儿少得可怜！

拿着挣来的血汗钱，一溜小跑8华里，到公社的供销社去买小人书。买书时又犯了难：选择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！因为玻璃柜台内摆着的小人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！战争题材的、故事题材的、神话题材的、成语故事类的，琳琅满目。比来比去，最终只能是战斗故事、神话传说、成语故事、知青插队等各种题材的小人书，均选几本。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，那种“把钱攥出汗”的感觉他们是永远想象不到的，但是那个时候拿着三五块钱去买小人书，简直就是“一掷千金”，比土豪还要豪上千万倍！要知道，当时一盒火柴才2分钱，一串冰果才5分钱！

我这个“土豪”举动把售货员都惊呆了，因为她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买小人书的“财主”！所以当我抱着一大摞小人书走出供销社的大门时，所有售货员都用羡慕和惊讶的眼光看着我！归途中，路人纷纷侧目：家里有矿啊，一下子买这么多的小人书？！

凡事都是这样：心中有目标，脚下有力量。8华里的路程，一溜烟就跑回了家。把小人书往炕上一放，开始给它们分别归类。那时我已读到小学二三年级了，认识了一些字，所以给这些小人书都编了号。

读小人书是一种享受，这是一种对传统文化的痴迷。这句话并非虚言，因为我看小人书从不看热闹，而是从中汲取各种营养。曾经有一次看《林海雪原》，里面有个土匪头子名叫座山雕，“雕”字不认识，于是托人查字典，才弄清这个字的读音和字义。好多同学还把它念成“座山周”呢。

我成了村里的“小人书暴发户”，伙伴们有事无事的都愿意接近我，目的是能够到我家蹭几本小人书看。我对小人书看得很严，从不外借，我把它们左上角串上线，一一挂在西墙上，西墙便成了我家最亮丽的风景！每天放学后，总有几个伙伴赔着笑脸来到我家西屋，从墙上摘下一本小人书来，趴在炕上细细地翻阅。那个时代，我家是全村最早的“大众图书馆”！

小人书是我最早的启蒙读物，它带给我的不单单是我对文字的一种依赖和痴迷，更是开启了我对文字的好感与敬畏——从那以后，读书看报便成了我毕生不变的业余爱好。而且我也从小耳濡目染，汲取着文字的营养，吸收着故事逻辑的辩证关系，为以后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参加工作后，我用稿费买了住宅楼和车子，过上了温饱生活，这些都要感恩小人书当年的恩赐——那些割柳条换钱买小人书的经历，成为我此生独特的经历与财富！

（来源：集美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