抒怀：睡在故乡的月光下

月光下的乡村，总是很美。很美。

洗完澡，从池塘里爬上岸，急匆匆穿上裤头，趿拉着拖鞋，脖子上挂着手巾朝打麦场走去。手巾是乡下最常见的蓝花布手巾。汗渍、污渍和浓重的汗味聚集在外公的手巾上，在塘水中泡过之后，汗味远去，这时的手巾，表弟才愿意用来擦脸。

月光稀释着夜的黑，男人袒胸露乳，健硕的背影在月光下游移。打麦场上的热浪渐渐退去，烈日下暴晒一天的石磙依旧是烫手，孩童们喜欢坐在上面，嘴里哼唱着“烫烫腚，三年不害病……”的歌谣。拖鞋、短裤，一把蒲扇在手中摇来摇去，心中期待一阵凉风能从远处吹来，

目光在朦胧的远处落下，而心却向遥远处憧憬着。蟋蟀的琴声打破了夜的静谧，那琴声像镰刀拂过金黄的麦浪，清脆、悦耳。萤火虫在空中飞舞，无忧无虑，不远处，外公的旱烟袋烧得吱吱作响，忽明忽暗，像萤火虫一样，点点星火点缀在夜空中，一晃就不见了，像火堆上蹦出的火星，一闪而过，留下的依旧是月光泻下的苍白。

蝙蝠飞来飞去，忽上忽下，行迹毫无规律可循，老人们说，灶台上的老鼠钻进盐罐子，偷吃盐巴之后就会变成蝙蝠。变化的过程是痛苦的，但是从此以后那些贪嘴的老鼠有了“天使的翅膀”。蝙蝠是民间传说的仙鼠，由于“蝠”字与“福”字同音，以蝠表示福气，所以在民间备受人们的喜爱，将它的形象画在年画上、家具上。我没有考证吃过盐巴的老鼠，我宁愿相信蝙蝠那对天使的翅膀来自痛苦的蜕变，我记得有人说，“苦难是人生的财富，人世间所有的经历都是生活对你的恩赐。”痛苦不仅伴随着蝙蝠的成长，更伴随着每个人的一生，但是磨难和痛苦，总使人更加智慧、坚强。

若不是坐在风口，人一动就是一身的汗。夜间，蝉的嘶鸣少了，那些噪音仿佛过滤过一样，不曾沾染夜的视窗。寂静才是夜的主人。树影朦胧，树叶稀疏处，风移影动。风踩着树梢，带着哗啦啦的声响，一片片树叶欣喜异常，随风起舞，空气中的热浪在减弱，一丝丝褪去，若将要沐浴的少女，体香迷人。

一张竹床，凉凉的，躺上去静听田间的蛙鸣虫唱，睡在故乡的月光下，看月亮，数星星。有人说，星星在天上，再黯淡也是星星；星星在纸上，再灿烂也不是星星。如今乡下的星星只在记忆中闪烁，城市的夜空里满眼灯火，却不见黯淡的星星。月华如水倾泻在乡野间，远处的树木和房子只能看到黯淡的轮廓，西瓜地里朦朦胧胧的，在月光下延伸。

大片大片的梧桐叶，密密实实地遮住羞涩的月亮，露珠吧嗒吧嗒敲打着树叶，滴在赤裸的身上凉兮兮的，一时间睡意全无，乡野间只有夜的静谧。睡梦中醒来，一两声狗叫传来，或许一二里，或许三四里，迷迷糊糊中不知远近。

夜是故乡最脆弱的神经，在故乡的月光下，没有任何概念可以锁住一个人的情感和血脉的流向。乡下的夜是精神与情感的投入，是无法悖逆的情愫中的温情和家常。

夜里的故乡像只巨大的蝉，在悄悄蜕变，拥有的新生在月光下蠕动，老去的躯壳在月光下固守，我的记忆就在躯壳里发酵，不知是谁重新定义了故乡在月光下的格局。